往事只能回味



  本文刊登於第40期(2011-1)金門文藝


  最近幾年我們夫婦倆偕同母親遷回金門定居,年關一到就像候鳥般的北飛,到北台灣與孩子團聚過年。畢竟在過年前飛台灣的機票比返金容易買,孩子上班年假有限不該浪費在擁擠的交通中。



  我們家因宗教信仰無需拜拜祭祖等繁瑣縟節,時間安排上較不受拘束,啥時方便即可成行。


  到台灣後,妻即忙碌於年節用品的採購與準備,除夕的那天在妻的辛勞下,擺上一桌豐盛的佳餚美饌。和母親子女難免邊吃邊談及往事,談到過往臉上總洋溢著幸福的回憶笑容及些許心酸。年幼家境雖然清苦,但那個時候的年味極為濃厚,至今仍然相當懷念。


  民國四、五十年代的金門極為貧困、物資缺乏。尤其父親只是個待遇菲薄的基層公務員,其所得上不足以侍奉高堂下無以蓄養妻兒,得想辦法做些出賣勞力的工作以貼補家用。食指浩繁窘迫的過平常日子已過得捉襟見肘,能維持全家溫飽就很不容易,更遑論其他;過年頂多多個紅燒豬腳、炒盤冬粉再煮一鍋蘑菇湯就很豐盛了;如此的年菜已強過平時缺葷少油的飲食不知凡幾。 


  從學校放寒假起,每個孩童都雀躍期待年節的到來;看孩童無憂無慮歡欣的蹦蹦跳跳,有時候大人會說:「囝仔人歡喜年兜,老大人亂糟糟」。年關近,父親在親友的託付下,開始買紅紙裁剪,在斗室中揮毫,連著幾個晚上,寫下一幅幅喜氣洋洋的春聯。在書寫過程中,我總要隨侍左右,拉紙(桌面不夠大,不拉好未乾的墨會流淌)、研墨(那時候還沒現成的墨汁),將寫好的春聯拿到適當空間晾乾,再將已晾乾的春聯標註左右聯後捲收,屋裡隨之充滿著濃郁的墨香與紙香;濃濃的年味自此展開序曲。過年時總會懷著驕傲的心情刻意在後浦、湖下親友的門楣上尋找父親字跡。


  母親在年前都會帶我去買一套新的卡基學生服,有時會多買一雙中國強的球鞋,買後一再叮嚀過年才能穿,當然喜滋滋的點頭如搗蒜應諾。回到家中如獲至寶般將衣服放在床褥下壓著,每晚睡前必摸一摸,拿起來聞聞新卡基服的香味,懷著滿足的心情入夢,那時候沒聽過新衣服要先洗過才穿的觀念。


  在接近除夕前的 一兩 天,父母會拿錢要我們到公共浴室洗澡,那時候絕大部分家中都沒衛浴設備,後浦每里各有一個民營浴室,要洗澡得到公共浴室洗。一個冬天似乎就洗這麼一次,好像大家都如此,現在想起來還渾身發癢,怪嚇人的!那生活習慣只比西藏人稍稍強些(聽說藏人一生只洗三次澡~出生、結婚、死亡)。


  除夕前母親會用竹竿綁上高粱桿掃把,將屋樑、牆上的蜘蛛網及灰塵掃除,謂之「擦褪」。父親用麵粉攪和些開水成漿糊,將寫好的春聯貼在自家門楣上。剎時,破爛的小屋像是煥然一新。


  吃過年夜飯後,眾家孩童又至邱厝埕、中山台前這些廣場聚集歡樂玩耍,這一夜沒有大人會催孩子回家。玩伴們不外乎玩些救國、救兵、捉迷藏、跳橡皮筋、跳繩、丟古銅錢、ㄤ阿漂、彈彈珠、滾鐵圈、丟小沙包……….等等遊戲,玩到精疲力盡才各自回家。接近午夜,左鄰右舍開始點香燃紙祭拜,隨之燃放鞭炮,此起彼落的鞭炮聲,給無聲光娛樂的戰地時空增添熱鬧年節氣氛。這晚雖能熬夜晚睡,硬撐之下還是不敵睡意乖乖上床。


  初一一大早,滿心歡喜的穿上已摸過幾十回的新衣。出了門親友見面互道恭喜,那時候大家都窮,能收到的壓歲錢紅包幾乎沒有,縱使偶爾得到 一兩 個紅包,也會落到母親手中,所以對紅包並不期盼,收到也不歡欣。


  初一早上有全金門派出的阿兵哥代表在運動場上(金門高中旁)精彩的舞龍、舞獅、跑旱船、踩高蹺、蚌殼精…等表演,這些來自大江南北的軍人,他們用心的將家鄉的過年習俗妝扮娛樂帶來金門,鑼鼓喧天、鈸鐃響徹雲霄,人山人海軍民同樂的景象迄今難忘!運動場集中表演結束後,這些民俗妝扮的隊伍,就循著主要街道遊行表演,有些商家會在店門前綁著紅包引來舞獅團的耍弄,藉以帶來喜氣與好采頭。


 運動場年節曾有賽馬活動(那時很多農家都還飼養馬與騾),賽程相當緊張刺激!後來不知怎麼就沒辦了,聽說有人在比賽中傷亡。


  這股過年的歡樂氣氛一直延續到元宵節,元宵節前父親會買些竹子、彩色玻璃紙、鐵絲,製作關刀燈、走馬燈。父親雙手巧妙的剖竹、纏繞鐵絲、糊紙,一把關刀燈就在我連連的讚嘆聲中完成。我拿著父親給的關刀燈與同儕炫耀,有人會酸葡萄的說:「關刀燈屎堠揦(在屎坑攪和)、擦餅燈霹噗啪(春捲燈一下就燒燬)」,我不以為意,驕傲的耍弄著。走馬燈是以兩輪圓圈竹片紮緊鐵絲固定再糊紙組成,在能夠轉動的內圈貼上騎馬的剪紙圖案,底座點上蠟燭,因熱氣對流的關係,內圈不停轉動將剪紙影像投射至外圈,形成戰馬不停奔馳的走馬燈。同儕友伴都帶著欣羨的眼光到家裡欣賞父親的傑作,久久不肯離去。元宵節那天,社教館及城隍廟前不僅有花燈可觀賞,並有猜燈謎給禮物的遊戲。


  隨著歲月更迭與時局的變化,金門來自大江南北的十萬駐軍已全數撤離,如今年節的熱鬧氣氛盡失,親友間互訪拜年後,不是共同守在電視機前就是聚在麻將桌上。過年只是應了春聯上所寫的「天增歲月人增壽」而已,對於以前濃濃歡樂氣息的年,真的是往事只能回味了!


 


 




 


 

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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